青春是平顺的试卷

青春是平顺的试卷

2008年6月8日下午4点57分,我从此停下手中的笔。
最后检查一遍考号和姓名。稍稍休息之后便将文具一一收进文件夹中。喝一口水。我知道三分钟之后,我的中学时代,就此结束。因难以抑制住这份悲凉而觉疲倦,我将脸埋在手心里,此时空气异常闷湿,教室极安静。周遭试卷翻页摩擦的声音让我不可自抑地联想到之前某个困顿的高三深夜,因再难以提笔于化学试卷上填写下任何一个答案,而在卷面的空白处随手书写下的凌乱句子——抚掌于如试卷之青春。
高中时代的整整三年,犹是最后的一年里,日夜都无法与习题试卷疏离。不停地书写演算,桌前的笔筒里很快便插满了用尽的0.5mm的黑色笔芯。犹如凋零之花朵的颀长主茎,陡生苍凉的意味。

最后的三个月,是在校园内租住的小房间内度过。十平米左右的卧室,摆放了与写字台连体的书架,双人床及折叠椅。都是些老旧得不像话的家具。炎热时的夜晚几小时大段大段地失眠,辗转之间便会听见来自身下的床板于寂静深夜异常清晰的声响。窗子缺失了一格玻璃,夏日大雨的夜晚雨水便会倾斜进来将成堆的课本打湿。四壁的白墙因年代久远的关系而剥落泛黄,有之前住在这里的孩子贴上的花花绿绿的《犬夜叉》贴纸。时间太久,纸质变得脆硬易碎,我将其中还算完好的小心揭下来,粘在寄给Castle的信中。

连续不断的三个月,从三月的春日至六月逐渐炎热的盛夏,处在这样的小房间里,每夜每夜不断地做题,偶尔因为疲惫而趴在桌上小憩,耳朵里塞上三月中旬时Castle寄来的磁带——那些在Mp3盛行时代之前的年少的我所错过的音乐载体。周杰伦,SHE,Back Street,都是在“随身听时代”于中学生当中非常流行的歌曲。以复读机的粗糙音色传进耳朵,这些老旧的声音本该在我的初中时代就已听完。那时的我不懂Blues与R&B的区别,也几乎不买CD和磁带。然而却在高三的最后一年,最后的这三个月,疯一样地丢掉Mp3和CD机,只由着这些音色并不纯正的介质听那些年少的已流行过时的歌曲,是不是我突然开始不舍于这段青春,不忍于这样成长。
窗外即是丛生的杂草和几株不知名的低矮植物。三个月来,我亲眼见证了这些植物由梅雨季节里的孱弱生长成为足以将一大块空地及我从窗外望出去的整个世界侵染成撩人绿色的茂盛形态。六月八号的那个下午,我走出考场匆匆回家,门外已停着父亲开来搬运行李的车,我回到房间,父亲询问我是否还有东西没有带走。房间几乎回归到房东初次带我来时的状态。我将墙上仅剩的几张表格一一揭下,犹如揭下这一张张平铺直叙的青春。彼时下午五点的阳光,已开始微微倾斜,透过窗外的绿色植物照进室内,颜色之澄澈令我陡然僵住举在空中的手臂。这姿态如同告别。

这座南方的小城终于在高考结束的那个下午,降下了兆示进入雨水丰沛季节的第一场雨。与父母一同到舅舅家吃了一顿意味深长的晚饭。家人都在,纷纷询问考得如何如何之类。事实上两天来的考试之后,对考上理想的学校已心灰意冷。我一面索然无味地扒着碗里的饭,一面用同一个句子回复其他人不间断的询问——感觉并不好。
八点。我回到家里将课本资料匆匆整理一遍,便返回市里的奶奶家。在没有住校的日子里,近十五年的时光,从小学直到高中,这里才有我真正的房间。
东西都是再熟悉不过的。爷爷自制的木头书架,当时在我的强烈要求下由原先的一米七上调到一米八。自初中时代起就形成的乱签写名字或日期的癖好,使得书架不平整的木头切面上,留下了不同时期的名字和日期。犹如成长之过程。字体日益圆熟,随手写下的日期也由原先孩子气般地密集,到现在几乎相隔半年才会无所事事涂鸦上简短的数字排列——最近的一次——2007年11月25日——我已无法回忆起当时的自己是含着怎样的一种苍凉抑或留恋的心态,抬手将笔尖从某一科的习题或者是试卷上移开,顺手在书架的空白处书写下这样的日期——不是任何抒情抑或故作悲伤的文字。只是一串日期。
与这串日期相伴的是,以时间顺序依次退回去:2007年2月9日、2006年7月17日、2005年9月13日、5月26日、4月18日……字迹是黑色水笔,原珠笔,铅笔以及涂改液。
我看着这些仿佛成长之印记一般的日期,无法联系到某个日子,白天或者黑夜,十五、十六又或者是十七岁的少年,提笔记下这样的日子,是因为他考试得了满分?喜欢的女孩邀请他出游?量身高的时候又多出了一公分?抑或只是禁不住悲伤或者喜悦而草草记下的?我居然全部忘记,并且再也想不起来。
原来,当我失去了少年饱含丰沛阳光般的热忱信念时,就已不再年少了。

我望着这些语焉不详中,唯一可以表意明确的两行字,跨度为三年差十天,彼时犹如谶言一般早早出现的符号——

2005年6月17日 中考

与之对应的下一句:

2008年6月7日 高考

三年前,中考结束的那个下午,隔夜的雨水已经停止,盛夏植物的气息在雨后浓烈而潮湿。我提着未撑开的伞与几乎空的文件包,穿过校门前满心期盼的家长与那些如释成长之巨大隐痛的孩子——他们并不知道甚至彼时的我也不会知道:三年后将会有更深刻切肤的蜕变之痛。我穿过他们,沿着校门外的一条少人的小路匆匆回家。沿途必会经过一家杂志店,我用身上所有的零钱买下几乎以一折变卖的十几本游戏杂志。回到家后,从冰箱里取出一支雪糕,坐在沙发上,一面翻着质感温润的轻涂纸,一面吃掉初中时代的最后一支雪糕。而彼时犹如应景一样的声音从窗外传来,是那个夏天印象中最早的蝉鸣,伴随着雨后微凉的空气。

这样的一段电影慢镜一般的结束,也必有着如同电影快退与快进的过去将来。

以2005年6月19日的那个下午为生命中的今天的话。那么:
往前数回去的第三年,我去班主任的办公室抱小学时代的最后一次周记,她突然叫住我调侃地说:“FC,你发了,语文一百,数学是九十九。”这当是毕业的日子里最快乐的一刻,间夹了对中学时代的期盼,与对小学时代的五年近乎完美地谢幕而觉欣然。
再之前的第七年,1997年。一年级(3)班的授课地点临时设在梯形教室,一直持续到入学后的第三个月。这样特殊的上课方式,对我来说在往后的岁月里都难以再有过。

好吧,我在1997年9月1日第一次认识的你。后来和你打架并成小学时代最要好的朋友。直至后来你音讯全无,并且伴随我一整个少年时代不可置否的思念。我依旧无法忘记第一次见到你时的情形:你将手放在身体两侧,头微微低,冷眼看着我说:“我叫ZQJ,这个位子是我先看到的。”如果那个时候我懂“哭笑不得”这个词的话,我一定会用上。
我知道你家的位置就像知道我家一样。并且深刻的记得,你十一岁生日那天,我在你家狭小的客厅滑着旱冰,为你同岁的妹妹开门时不慎滑倒,手指夹在门缝里疼痛难忍这样的糗事。也有诸如在你说了你十岁以前就读过许多名著《巴黎圣母院》、《悲惨世界》、《三个火枪手》等等之类而觉得你非常厉害。孰不知有多少孩子在年幼时就已博览群书。而我自行惭愧的是,这些书我到现在都未曾读过。初中时代有过最后的会晤,你带我去你家的天台看你父亲养的鸽群,这在我早时的另一篇文字中以太过文艺腔调的方式提及:

[记忆中十四岁的夏天里,有暴雨过后的晴朗天空。Z邀请我去看他家所养的成群的鸽子。
从他家厨房的天窗上爬到顶楼的平台,傍晚时候的天空发红,游云已穿过城市的远端。便在这样的场景中我看到在此后的记忆中反复出现的画面——大片大片的鸽群,像是覆盖在浓密的雪下,飞过头顶的天空时羽翼近乎贴近我们的头发。可以感觉到强劲的气流从耳旁穿过。Z抬起手臂,已是半个少年的他,手指的骨节日益明晰。试着教我分辨它们。那些逆着光,翎羽被染成金红色泽的,穿过城市上空极为广阔的天野,消失于深远处的鸽群。他像一个牧风的少年一样,抬起手臂,指引之处迅速被漫长的白色填补。
这样的画面,逐年定格成为一种记忆,仿佛丰茂的枝干生根于心中宽广的湖泽,逐年生长直至成为阜盛的森林。]
这样的文字,即使是半年后的今天来看,也因为相对于写下时身心上的成长而觉得矫情。

然后。我未曾提到过的最后画面:你站在你家楼下的狭小巷子里(几年后我听说你已不住在那里)与我告别,城市还未陷入夜色,于是我可以在往后的往后清楚记得,你突然抬起手臂——我们都未曾想过从此就再没有见过。说,有空再来玩吧。
好。我痛恨当时轻巧地说出,就如小学时代的每个星期五的放学后。
而如果这样说。我们并未真正道别罢。

2005年6月19日往后。这段日子因为有着影响往后的一段生命轨迹的事件,而不得不这般详尽的叙述。
7月10日。我得到中考成绩。语文破天荒的只有77分。
7月13日。朋友打电话告诉我幸运与不幸的事情。考到了零班。但却未能在第一志愿的学校。
7月16日。我几乎是以无比沮丧的心态走进二中的校园。在那个叫CC的老师那里报名。等待。分班。然后遇见你、你们、他们、还有她们。生命是这样戏谑,数月后我突然不再因为当初上帝洗错的牌而心存不甘。
往后是2006年。十一月。我离开一个班。又进入另一个班。犹如一个时代告终。我因提前历经了这所有承载于一人肩上之世界重量的别离,而瞬间成长。一如往后,我刻在书桌上、拿来当课前三分钟的一段话、反复出现在许多人的同学录抑或是留言簿里、用2B铅笔写在6月4日高中最后一堂课的窗台瓷砖上和6月5日我随手推开南教楼一楼的那间高一时待过的教室,在黑板上就着对面北教楼照进来的微弱灯光,匆匆写下兆示一段青春之告罄的句子:

“若没有离别,成正也就无所附丽。”
                                                                                 ——七堇年《花朵之蓝》

这段混混谔谔的年岁之后,是比荒凉更荒凉的今日。
Castle在她寄来的那本黑色笔记本里。用铅笔一笔一划地写着,是来自叶芝的《失窃的孩子》:

走吧/人间的孩子
与一个精灵手拉手/走向荒芜的河流
这个世界哭声太多了/你不懂

生命究竟赋予了我们怎样生存的权利。

2008年。
6月11日。生日会,聚在一起的人终归又散了。我对Daiy说,人生啊,也不过如此罢。
6月13日。散伙饭之后的KTV我第一次喝下7瓶以上的啤酒。困了,靠在茶几上,听见许多孩子声嘶力竭地唱歌。是否有人唱到落泪。
6月15日。对我高考成绩无望的母亲从青岛旅行归来,询问我生日收到了几件礼物。我说有的。其实她不知道,我唯一的礼物是在生日结束的那个下午,经过一家书店买下的Clamp的画集。自己送给自己十八岁的生日礼物。
6月17日。“没想到一切结束之后,是这样的语焉不详。希望大家都好。尤其是你。”——Daiy [空间留言]
6月19日。2008年高考结束第十日。2005年中考结束三周年。

我曾经对Jazz兴致飞扬地说,如果我去复读一年。我那帮考上的朋友们就先去帮我打天下。
却得到他质疑的回答:你觉得,一年以后,他们还会有多少人像现在这样对你?
他说的极有道理。人的情感是会随时间转移和消逝的。然后Jazz继续引经据典,用的居然是《岛,泽塔》里的一段文字。我回家之后重新翻看了一遍,只有四句话:

是你们先离开我的。
是你们先走的。
我只不过多留了一年。
你们就不要我了。

也许吧。Castle曾不止一次地在电话里在信里对我说。你们都会走的。最后只留下我一个人。
我亦在一年以前回复朋友的一条短信中说:其实。这世界上有时候,只有你一个人。
好吧。2006年11月6日,我独自离开四班的时候。Susan在那篇留言的末尾用了这样的一段话。也因了这样的一段话使我在往后的岁月里对那个英文名叫做Cheer声音甜到受伤的女孩(她已经三十岁了吧)日益喜欢——

喜欢一个人孤独的时候
但不能喜欢太多
在地铁站我没束管
孤独像睡眠一样喂养我。
                                                     ——陈绮贞《太多》

这犹如人生折简之后的隐喻:孤独给予我们成长的养分,正如别离赐予我们成长的附丽。
那个三十岁的女孩继续说:就算全世界与我为敌!

偶然打开电脑里的记事簿,是之前高三最后的日子里,作为倒计时而写下的Live Plan。最上面的一行停在了“距离高考 36 天  2008年4月30日”这样没有再多意义的句子上。我已经有太久没有修改了。每次回到家,就会打开电脑敲打一行短句,这其中——

2008/04/05
Castle你生日的时候。一切都美好。

2008/04/24
这条路太长。我走的太累。

2008/04/30
四月之末。夏日始盛开。

这是最后的三条。我突然难以言状这份悲凉,如今重拾起这段文字,已是停下所有的少年赤忱热情的六月。眼看就要夏至,然而我却未曾有过对未来的详尽计划。尚是在读书的时候,晚自习后和朋友走在回家的路上,三个人突然提及旅行计划种种。我说,旅行的话不去最繁华的城市与最美丽的山野。希望背上鼓鼓的登山包,沿着荒凉的铁路线一直走,途经荒草丛生的丘陵、河流、高山、田野——这些状景在往年北上的火车中从车窗里被模糊看见。
彼时这样遥远的计划,却迟迟未能付诸实践。其实我一直都知道,只要我这一刻开始收拾行囊——笔记本、素描簿、Mp3、几本书、Castle送给我的黑色闹钟,当然还有银行卡、现金和身份证……那么下一个小时,我已行在通往北方的铁路线上了。
然而在这个交上一张不近人意试卷的青春末尾,我不得不安静停在原处。所有的少年梦想与美好计划,全都不得不暂时蜷伏于脚下。未曾抬起追逐的脚踵。

[很喜欢坐在火车里的感觉。坐在窗前,可以很清楚的看见窗外的景色,继而向后飞快跑去。以及那一种特有的“哐当、哐当”的声音。
曾经有几次在火车上睡觉的经历,和一个姐姐面对面睡在最上层,两个人听两个Mp3左右耳朵传来的不同声音。在火车上度过的两天一夜的生活。路过威海、济南、各种各样的小站。这一切虽然只在脑海中留下一个块状的影像。可是,每当我回忆起那些人那些事时,还是会不禁想到“微笑”这个词。]
——2008年3月19日 [Castle的黑色笔记本]

其实我一直都没有告诉你,距离高考还有二十多天的晚自习上,我消失的半个小时究竟去了哪里。我从前门走出去,原本想径直走下楼道。然而经过四楼最右边的那间教室时,就突然走不动了。教室里没有人而关了灯,那是深邃极吸引人的黑夜。我推开门走进去,亦不开灯,坐在曾经是我的最后一排,借着黑暗而得以安静休憩一会儿。对面楼道里漏进来的微弱灯光,使我得以看清这一方教室。桌椅并非青春电影里那一贯的整齐摆放。有书本凌乱的码放着。黑板上当是下午最后一节课上留下的板书……所有的这些,所有这些最真实的,你平常从未觉察过珍视过的,却是那个夜晚我拼命闭上眼睛想要想象出来的白天时的情形——有讲课声、吵闹声、笑声、写字声;我抬起头认真地做笔记——如果可以重来的话,如果这青春可以重来一次的话,我一定会认真地做笔记;有个淘气的一米八的孩子拿空的牛奶盒扔向我。你还记得那个时候三个人玩的投篮游戏么;某某某转过身去借了某某的计算器……然而所有的这些,其实我一睁开眼,就全部消失。
我用手撑住下巴,假装听课时模样的五分钟,像是一整个夏天一贯的姿势。
然而这漫长之后。就像你曾经喜欢的那个女孩,在她黑色的笔记本里写道:“梦。终于至空中滑落。所有的喧嚣繁华,只剩寂静的声音。”

[好后悔/好伤心/想重来/行不行
再一次/我就不会走向这样的结局
好后悔/好伤心/谁把我放回去
                                                                 ——五月天《时光机》

年幼时对机器猫与野比抽屉里的那台机器无限憧憬。在小学时代的桌肚里翻看它的漫画书,亦在它放映于中央台的那两个月里每天早早回家。后来听说它改名为“哆啦A梦”,那已是上初中之后。再之后,两三年前的样子,我在报纸上偶然看到藤子·不二雄先生去世的消息。当时手边正堆着从弟弟那里借来聊以打消时光的《哆啦A梦》。我看着散了一床铺的书,因为被反复翻阅而卷边的书角,封面下方印着黑色圆体并不起眼的一行字——藤子·不二雄。我于是愈益明白,这场童话梦,已走向它最终未能结局的结局。
然纵使转而开始期许明天会有更大的惊喜与丰盛人生,可是我一再听见那个孩子声嘶力竭地哭喊:如果可以重来的话,我一定不再伤你的心了;如果可以回到过去的话,回到2005年8月我第一次为了看动漫而不写作业的某个夜晚——我的人生一定是从那时出现了分歧的路口——在往后的往后,因了对“感动人心”这所谓的动力而开始画和写字。那么,我一定不再为了这样的愚蠢理由而不再好好学习;或者,随便从这三年的某一日重新开始,我都不再会因为努力了却没有结果而草草放弃。我把《听妈妈的话》的歌词抄了许多遍,我知道错了错了错了,我也知道悔改了,可再也回不去了吗。
“所有的结局都已写好,所有的泪水也都已启程。”是席慕蓉《青春》里教人悲怆欲泣的句子。

曾经Castle笑话我居然能把《神奇遥控器》这样的喜剧看得那么煽情悲怆,实在是有难度。其实她不知道,杰姆凯瑞用他的遥控器快速度过他的一生,在最后的最后,七十多岁的他躺在病榻上,才悔恨当初走错的人生。他的儿子来看望他,离开之后,他才想到他的儿子可能会走向他同样的结局。因着这般的悔恨而拔下所有身体上维持生命的管子,从病房里追赶出去。跌跌撞撞奔走在大雨中,在儿子上车的前一秒倒在他脚边,说出了人生中最后的一句话——Kid, sometimes the family be more important than business.我因目睹这般情形,读到这样的句子,因联想到自己前路未卜,可能是一段来日后悔的人生。于是捂住左眼,是因为不像话地湿了眼眶。

6月8日,高考结束的那个晚上。我参加完四班的聚会又匆匆前往十二班的KTV。在昏暗的光线里我靠在沙发上恹恹欲睡。有个陌生的孩子估计也是喝高了,靠近过来,说:我一直喜欢你写的。把它们贴在床头,每天都看。
我说。谢谢你。
回家后我从电脑里成堆的文件夹中翻找出她说的几篇陈旧文字。读来竟觉得涩口与矫情。竟觉得羞赧而难以再读下去。我想,原来我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少年了。
明显成长的同时换来的是对已逝时光的一段悲悯。而这人生的虚妄之路,倘若直面了,是不是它就不再教人悲伤与悔恨。
想到2005年十一月的某个深秋的晚自习,文理还未分科的时候。你拍拍我的左肩,示意我摘下耳塞。我侧过身去与你隔了一排过道,你举起你的草稿本,写了四个字,说,从此我要“笑对人参(生)”。我当时未能看清你写的字又或者是太迟钝,你一脸懊丧地对你身后的老大说:“他居然不笑。”你的老大说:“伦家系很严肃的宁(人)嘛。”十五秒后我反应过来,趴在课桌上因为你那句“笑对人参”笑到不行。我想那个时候,一定被汗颜的你和你汗颜的老大狠狠鄙视了一次。
这些小事情一直被我记得很牢。又比如说:2005年的圣诞前夕,你和我的妹妹C坐在球场边的两排小树林之间。你因为我永远不可能了解到的某种事情而哭泣。毕竟世界不同吧。我递给你圣诞快乐外加P.S的小纸条,被你当成是拭泪的纸巾而说了谢谢。我转身走过一处篮球架的下方,习惯性地跳起来拍了下篮板。你看,那时的我已是这样咋咋呼呼的闹腾少年。可是后来,后来的今日,纵使我跳起来不费太大力气就可以抓到篮框,引得朋友骂我显摆的声音连连。可是,我已经不能再像以前一样因为一点小小的进步就可以心情愉悦了。是这些年我所背负的愈益承重了么。
这之后,近三年后的某日,亦是高考前二十多日的晚自习我逃出教室的另一段下文。我漫无目的地穿过球场,经过球场边的两排小树林之间——三年前的圣诞前夕和你说圣诞快乐、亦是那时我的妹妹C陪着你一起难过的地方。可是我坐在水泥的围边上并不是想要怀念什么,只是前面有拿着手电走过的老师,我不得不暂时躲在这里。我承认,这确实是一个安静的地方,拿来躲避老师抑或者用于泣诉。我无所事事地玩我的手机,以致不小心掰断了电话天线。你看我依旧这样笨手笨脚像个孩子,就如三年前你在信中说:“他们早已不算一个名副其实的孩子了,而你却很像…不管怎样也摆脱身上的幼气,仍然会有。这样会很协调……”
那日高考结束后拿DV拍你和妮姐,你们不好意识地跑开。于是我的镜头里只有你回头时模糊不清的脸庞和因为镜头晃动而变得含混不清的四楼走道。你和妮姐并肩行走时留在相机里的最后背影,犹如走向绵长无尽的下一个明天。
其实有些话一直是要说的。
比如说:谢谢你。

[烟花飞腾的时候,火焰掉入海中。遗忘和记得一样,是送给彼此最好的礼物。]
——2005年11月29日 妖

尚在07年的时候,给Castle写了第一封真正意义上的信。但因为当时的字迹太过凌乱,我不得不重新抄写了一遍。于是那几张草稿得以留下来。九个月后我在高考结束整理书本的时候,它从某本书之间掉出来——写的满满当当的5大张信纸。于是我得以重新看到如此真切的高三岁月:“我在物理课上给你写信,并不是我不想好好听课。只是觉得,心中有太多丰沛如同盛夏雨水的情感,倾述出来才能够宁静。天气在十月末尾变得很冷,写字的时候会把手缩进袖口里,只露出半截笔杆在纸上刷刷地写……”而如今在这样的盛夏里重新看到“天气在十月末变得很冷”这样的句子,竟然一点也想不起来寒冷是怎样的感觉。
又及“昨天上英语课的时候,不停地写数学,写了一道又一道题,草稿打满了整本本子。然后在临近下课的时候,耳塞里传出了艾薇尔的声音。于是我不由自主地将脸埋进臂弯里。只是不可自抑地想哭……”
而这些都已经是九个月以前矫情的高三事儿了。就在刚才,我收到Castle的短信,这个固执的女人一再要把我每年的生日单独放在夏至日这天——[XX小朋友生日快乐!你姐姐我已经撑不到12点了……晚安~]——Castle 2008年6月20日 23:16
她明明比我小一岁。

尚是高三的时候,和Castle顺便憧憬了一下未来。说高考结束了以后要怎样怎样练琴。亦有之后帮忙到网上收集并打印出来的《不能说的秘密》的几乎全部钢琴谱。将它们装在A4的大信封里,花了整整6元钱的邮票寄给她。甚至私藏的《珊瑚海》的谱子也一并被索要了去。其结果换来的却是“我要好好学习,不能再天天弹钢琴了”这样的回馈。于是那些曲子至今也未能听见她弹奏。
之前Castle告诉我上午有时会去老师那里学习钢琴,我在电话的这头说很辛苦吧。而隐去的另一句,是犹如陈绮贞那篇独白的开头——“其实我很羡慕你。”
而我只能看着下午时从网上搜下来的《千与千寻》中的《Always With Me》,一手在琴键上弹半调子钢琴一手在谱上写下附注。这样复杂的谱子,仅凭自己太难应对。庆幸最后终于能把前奏弹得顺畅,打电话给Castle把仅会的前奏弹给她听了一遍,还是让她小小惊叹了一番。

这些事情,在那些距离今天开始变得遥远的高三岁月,犹如一个梦想的雏形,亦不曾也未敢企及。
而如今我终于走过这一段浑浑噩噩的时光,在这张青春的平顺试卷上签下姓名。纵然是这般不近理想,亦有诸多的不情愿。
但就如我早时偏执年少的那段文字:我知道,那些将要到来的就要到来;那些将要离去的也就要离去。

这样的一段平铺直叙犹如洁净卷面的青春,便就此告罄。

[对于那些真正用心在祈祷的人,他们尚未求告,我就应允;正说话的时侯,我就垂听]
                                                                                                                                                                              ——《圣经·旧约》
Final
终章
  Fly Castle
                                                            2008-6-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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