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轻易将你我摧毁

我随便逛到你的相册,看到你在天津的照片。打了耳钉。学会了抽烟。瘦了。你身后是北方清朗的天空,而过去的那一段荏苒岁月,和那个叫DY的少年,我想,他们已一并死在了昨天。

而我以为,我一直都没有变。

依旧结交数量最少的朋友,始终如一喜欢自己喜欢的人。偶尔听见别人提到陈绮贞、七堇年,心里仍旧会小小的悸动。也还是为着别人眼里那些不切实际的梦想苦苦奔波。依旧把最隐晦的藏在心里,把最骄傲的表情笑给他人。依旧像少年时那样有时忙碌到不知所措,灰头土脸地忘记打典生活。依旧庆幸自己还能因为一首歌一句话一个场景而小小感动,停下手边正在进行的动作,会发现身后的天空仍旧高远,而时光也依旧如流云般静宜。在许多事情面前也还是太过自信,直到被现实撂倒在地,命运的脏脚踏在我的脸上,我也还是玩世不恭的一笑了之。

只是戴眼镜的时间多了,走在路上没带眼镜就看不清人脸。只是头发长了,觉得那样可能会好看一点。只是胖了一些,像许多关心我的人希望的那样。只是开始在乎钱了,失去父母更多的扶持,我不得不自力更生。

而我也突然觉得人生是自己的事了,学会的那句话“要有最朴素的生活与最遥远的梦想”。我开始穿几十元在小店里淘来的衣服裤子,却坚持要买几元一支的绘图铅笔,几十元一本的画册。

昨天回到奶奶家清理最后的物品,提着两大袋杂物:那些信件,稿子;原来坐在四班的教室里,低头写下的那些漫长的缺乏技巧的小说;你曾喜欢过的那个女孩送我的几张我暂时品位不了的CD;没看完的青春杂志,绘画工具;妈妈的集邮册,十岁以前的一盒相片……末了背上一个一起长大的兄弟借或着说是送给我的CangleWood电吉它。摇摇晃晃走在南方夏夜闷热的街道上,我因为肩膀酸痛而不得不靠在一个电话厅旁停一停。没有戴眼镜而眯起眼睛看过往的车辆,和这一条漫长的街道——四年以来,大部分的清晨和夜晚,这一条路上都有过我的车辙。

我艰难地挤进公车,在最后一个空座位前慢了一拍。我于是只好站着一手抓住横杆,一手护住吉它,累得把头枕在臂弯里,像高二时某个因做不来题而把头埋进臂弯里休憩的考场上那样,嗓子干涩却终究是没有哭。

那辆摇摇晃晃装载着一小块人间缩影的公车上,或许没有人会知道,彼时那个站在角落昏暗光线中的19岁少年,他最平凡而卑微的躯壳下,究竟隐藏了怎样遥远与深情的梦想。那梦想刚刚抬起她最初的脚肿,落下的一刻却也要美得悲恸与辛酸。

我有时嗤之以鼻地穿过人群,心高气傲以为自己不是他们的同类。街角巷陌的妇女,三三两两的说着一辈子近乎相同的话题;男人们则多是大腹便便的喝酒吃饭,没有了青春也就不再需要梦想。街道上路人甲和路人乙永远多过不平凡的脸。而我低着头做着自己卑微的路人丙,却不知道为什么,要去讨厌那些同样卑微的路人。其实是我错了,梦想存活于所有做梦人的心中。

几个月以前的某个晚自修上,我不愿上楼去,就靠坐在寝室的床上。身后是滨崎步的封面海报,我闭着眼睛太累却睡不着。大概是七点的样子,窗外不远处的居民楼传来洗碗的声音,电视里是万年不变的《新闻联播》片头。我想,这对每一个为生活而生活的平凡人来说,意味着一天又过去了,而生命便也随之消逝了一天。我突然就怕像这样过完我的一生。

在高四生涯的最后两个月里,我借来教师办公室的钥匙。每天下了晚自修再坐到十二点,之后再偷偷溜到二楼办公室用电脑学英语。有时背睡着了,一觉醒来已接近天亮,枕在额头下的手臂麻木而刺痛,我便又不甘地收拾好笔记书本,晃回三楼的寝室补觉。可我落下的功课实在太多了,最后的一个月,身体虚弱到走路都觉得疲惫,每天三四个小时的睡眠差点毁了我。依旧记得那次蹲在地上使劲的干呕却什么也呕不出来的感受,像是整个生命都在强烈地欲望由内至外的翻涌出来。可是我害怕错过的梦想的北方,我不得不拼命补救这事实上早就没有了羊的牢圈。而后来发生的一切,也告诉我,奇迹也不过只是我一厢情愿的执恋罢了。

而那梦想的北方,现在我已是望尘莫及。

至今想念起那段昏暗的日子,某一次,我因为何种原因而偏执的坐在四楼的教室里不肯下去睡觉。关了整个四楼的灯,把MP3接在教课用的大音箱上放陈绮贞的《太阳》。榜样她漫长柔软的声线穿过了整个空荡无人的教室。一直记得她有一句话是这样说的:就算全世界与我为敌!

后来站在走廊上看见日出,月亮也并未从头顶的另一侧完全消失。我想,那样的日月当空,是何其明。

当初如此深刻的事情,现在也只是记得皮毛了。冬天里去吃早饭穿过的哪一条漫长的弄堂,枝桠漫过市井与平房的凌空,正如冬日最谦卑的阳光抚过那群孩子的头顶。这也许是这条弄堂留给我最后的深刻画面了,一如青春电影里的平铺直叙。

一个我们都很熟识的孩子在高考前打电话给我,接通了,却没有人说话。我明明听见她在哭的。而我又能怎样去安慰她呢。一个连自己都没办法安慰的人,又怎样悲伤地坐到他人身旁,去安慰泣诉的她呢。

后来又在她的空间里看到这样的一段话:假如有一天我消失了,你们会不会记得我。

我没有留下任何的回复,是因为不知道该怎么说。

而许多的人都变了,在时光摧枯拉朽的力量之下。变颓废了,如你;变悲伤了,如Castle;变得小心翼翼不敢再傲慢地偏见人间了,如我。

想到前些天父亲离开这里的场景。半年未见之后的他明显臃肿起来,隆起的啤酒肚明显喻示着一个男人步入更苍老的时代。我回过头去看父亲上车的背影,突然多想喊一句爸爸。十五岁之后我便再也没用双音节称呼过父母。以后也可能不会有了。他最后转身没入时光的洪流之中的背影,让我又一次想到了那篇课文,父亲日渐肥胖与蹒跚的背影,却是彼时那个涉世不深的少年依靠着走过十几个年头最坚定的长城。

而我不知道究竟还有多长的路要走,现在窗外夜晚沉默得没有生息。房间亮着灯,电脑里的下载器一直下着中央美院的教学课程。床上平放着玩不熟练的电音吉它。文学杂志摊了一地。下午时看的《莉莉周》的电影,因为早就看过原著小说剧本,而有点变成了技术方面的学习。

那个好朋友说,希望你以后拿到奥斯卡最佳导演奖打电话给我哦!

三年前,四班的一个孩子在留言里说,希望你拿到诺贝尔文学奖!

好吧,这都是能想到的最高的祝福。也可以说是比梦想还要遥远的梦想,也许它们永远都不会实现。

而时光也不知会将彼时的少年心,怎样的摧枯拉朽;将彼时的最高祝福,怎样的一抹而去。

然而我毕竟还是要一直往前行走下去,这些年来我时时挂在嘴边的两个词——少年和梦想。像是站在十九岁落日的群冈上,面对着的那两个最深重与执恋的情人。

如今,这少年已逝,而梦想尚远。

我突然害怕这时光的力量将你我,将你我身边的人,变得怎样。那日回奶奶家,饭后陪老人家坐在饭厅里说话,她上次腰痛之后一直就没有好起来。她说她十几岁时的故事,和我一样大时的故事。在她最美与动情的年纪里,那浩浩的青春曾与荒野上的河流并行。我突然用电影的场景去想像奶奶十九岁的年纪,从上海来的知青,在那个荒乱的年代里,长长的发辫,鹿一般的眼睛,站在南方苍翠的松林里,静美如山涧里兀自盛开的百合。而眼下面前生病后日益枯槁的老人,时光已在她的脸上留下几十年的沧桑。我不能想像岁月的如此无情,摇晃的视线突然觉得多像岩井俊二电影里手持镜头慢慢摇晃的特殊质感。

那组慢镜头里的最后一个片段,她突然支起受伤的腰,缓缓地对我说,奶奶老了,而以后的路,是你自己走的。

我躺在沙发上,翻着吉他谱却慢慢睡着了。醒来后已过去了一个小时,眯起眼睛望着阳台外的树影,在风里摇晃之间,成千上百个叶片在视线的方向所拼接出的空隙启启合合,像是一瞬间又回到了许多年以前的夏天。蝉鸣与风扇声穿过闷热的空气,粘粘的皮肤和雪糕,中考完后的十五岁少年,坐在奶奶家的沙发上一边翻看着游戏杂志。这岁月尚还年轻,时光的力量也只是让一个少年成长,摧枯拉朽的面目还埋在明天。

而想念这沙发上更早时的某一个场景,小学时代一大群男生坐在上面下棋,里面有Z。正午孩子们的吵闹声惹恼了那时还较之年青的爷爷,他走过来一把将象棋的图纸撕称了两截。而时光只留下了重新粘好的图纸,那样一群少年里的所有人,仿佛都已消失。中逸去了海南,驰子成了帅气的警察,小谢、饭心、最想念的Z。音讯全无。

而下午时看的《莉莉周》,莲见雄一站在荒乱的废弃工厂外,用手臂擦去自己抑制不住的眼泪,背后是苍蓝的天空和薄薄的卷积云,脸颊与头发同样柔软的样子,多像Z。

和我一样,那些孩子们都将在这时光摧枯拉朽的力量之下,毁灭了,重生了,成长了。

我写下的这些,更像是一封写给少年的情书。十五岁以后的少年,更像是一个不要命的情人。

史铁生说:时间不早了,可我一刻也不想离开你;我一刻也不想离开你,可时间毕竟是不早了。

我才发现,我这样深爱过我自己,深爱过那段斑驳的过去。像一个不要命的情人那样,站在烈烈的山岗上,与时光轻吻,与落日拥抱。

而烈烈朝晖爬上那年轻的群冈之时,梦想也正从那少年的坟冢里伸展出她的躯干。广漠的天空与天空下苍翠的秋林,岁月正燃烧着她年轻的生命与情动。

在极安静的凌晨,电脑里放着《燃情岁月》的片首曲。这又是一部一直想看却没有看的电影。我累了闭上眼睛,觉得某种力量正从身体里穿越过去。那少年的身体正在崩溃瓦解,而情人一般的梦想,也在最远处与你挥手,道别与招唤的含义不明。

然而不论怎样,不论怎样在时光的力量下摧枯拉朽。我们都还会认得——

那少年的葬地与云端的情殇。

FINAL

 

2009.06.13  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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