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是我不小心在你的日记里看见，
你的少年时代，它多美。
1.
今年的九月，我乘车穿过大半个中国，回一个叫做他城的小镇看望奶奶。火车穿过那些茫茫的平原地带时。稻田金黄几经成熟，低飞着的那些叫不来名字的鸟群从视线里飞向远方。我一直面朝着窗外用僵硬的姿势坐着。邻座的女孩有大大的眼睛，发着短信眼眶红红的，好像你。
我知道，一段平静的远行就像一段抛开过往的想像那样，充满了明天到来前的无限期许。火车在一阵一阵的哐当声中驶向远方，铁路两旁平房的天台顶上，我看见一个十一二岁皮肤黝黑却很漂亮的女孩在清扫谷穗。长长的发辫下，是我们永远都不会看到的故事吧。
后来我在车上睡了一个午觉，醒来后和你一样漂亮的大眼睛女孩已经下车了。我在还没打开的那盒泡面底下看到了她放的留言和电话号码：谢谢你。13907801XXX。
我苦涩的笑了，最后还是把那张纸条收进了钱包里。
在他城下车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六点。我拖着几乎空的行李箱，在小镇粗糙的水泥地上走着。沿途的建筑并没有过多的变化，砖厂的边上依旧是那块废弃的空地。小时后常常在上面踢球，用砖头摆出一个小的球门，一直踢到奶奶喊我回家。眼前的空地似乎很久都没有再清扫过了，杂草疯长着几乎及膝。我绕路走进那片空地中去，阳光微斜穿过附近人家薄薄的炊烟，从我脚边溜过去。而现在这里已经很少有炊烟了，小时后，奶奶家所在的厂房里结束了使用柴火的时代统一在锅炉房里闷饭，每当冒出淡黄含有硫磺气味的浓烟时，奶奶都不让我出门去，说那些烟有毒。而从那个时候开始，镇里的很多人也都开始不用柴火做饭。
我在杂草的深处看见那只猫咪，和从前认识的那只很像，小眼睛，尾巴很长，像狐狸一样的脸正在睡着。我走过去，它很慵懒的抬起头看了我一眼，又接着睡了。这个时候，我听见背后有人喊我的小名。我回过头去是奶奶，她小北小北的唤我，瘦小的身形在夕阳的背光面里显得异常单薄。我走过去，奶奶很吃力的仰起头和我说话，我看到她额头上都是汗水，衣衫也有些透湿，显然她站在太阳底下等了我很久。我放下行李站在她面前喊她奶奶，她笑了，虽然仰起头看我她很吃力，但奶奶还是很开心的笑了。她说，小北，我们回家吃饭去。
我跟着奶奶慢慢的走着，虽然以我的习惯来说，通常会走的很快。而奶奶也开始变得话多起来，和我说谁谁家的孩子嫁了，哪家的老人已经搬去了城里住。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她却像个孩子一样喋喋不休的重复着。我听得有些不耐烦了，就打断她说，爷爷的墓今年扫过了没有。奶奶突然就不说话了，我知道我说错了话。
爷爷是三年前我离开这里后的第二个月去世的。他身体其实一直都很好，却因为一次下雪，去地里布置大棚，受了凉，回来后就病了，一直没好。我离开以前，一直对他说，爷爷要早点好起来，将来我挣到钱给你建全自动的大棚。我知道，爷爷一生最大的梦想就是有一个全自动的大棚。然后一个人悠闲的喝着茶，坐在边上看机器怎样来回的行动。
可是我一直在努力啊。他却已经不在了。
我不由得多看了奶奶几眼，她的头发花白了很多，我们面向阳光走着，奶奶脸上的皱纹像被夕阳抚平一样，变得淡了许多。而其实我也知道，这只是光线的原因。可我多希望她的皱纹是真的淡了。多希望她年轻的就像我第一次见到她时——我出生后有了第一次对她的记忆时那样。
几分钟后我们在一座大厂房前停了下来，一切都似乎没有改变，黄槐树依旧弯曲地生长着横亘过奶奶家的天井。屋子里的摆设和爷爷在世的时候一模一样。茶几上还堆放着爷爷那叠用来研究全自动大棚的《电气自动化》杂志。这是父亲在外工作寄回来的。可是直到爷爷去世，他都一直没有回来看过。虽然我也确实知道他很忙。
奶奶走到里屋去开灯，室内一下子变得亮倘起来了。我看到桌上奶奶用碗倒扣着的饭菜，碗底用沙印打着本家的姓氏——“北”。
奶奶让我坐下来，她替我盛饭，就像小时候那样。我眯起眼睛透过有些模糊的玻璃窗子向窗外望去，这个时候，夕阳已经有一半隐藏在了云的后方，深红云朵的边沿，度上了一层蜜色的金边。
奶奶重新热好菜后坐下来，说实话，从小我就不爱吃她做的饭菜。她出生在苏杭一带，16岁时知青下放到这里的，饭菜的口味偏淡我不喜欢。可是我还是假装很饿的样子把这一顿饭吃完。是怕奶奶伤心。
晚饭后她一边洗碗一边和我说话，我坐在椅子上看电视，间或瞥见饭厅墙上挂着的爷爷的遗像。他撇着嘴微笑着，那时的他很年轻，穿着厚厚的军衣。我记得也是下雪的某日，爷爷带着我出去玩，父亲那时也回来了，我们三代人站在一起，身后是那颗巨大的黄槐树，爷爷有点不自然的撇着嘴，最后还是笑了。雪花从他的身后飘过去，在南方的暖温下落地即化，风中也许还有很少的叶子飘过。落叶归根，这就是他所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张相片。而似乎这也已经过去了十多年了。
我将视线收回来，奶奶已经洗好碗坐下来准备看电视剧了。她说有个节目很好看，就是没有看到第一集，很想看看第一集。我的电脑在这里没法联网，突然觉得很对不起奶奶。我说，奶奶我下次一定把第一集给你寄回来。她笑了，说小北你忙你的事情吧，奶奶虽然老了就这点爱好了，但电视剧到处都有，没关系的。
晚上我躺在小时候睡的那张小床上发呆，三年来，我的身体成长了很多。这张爷爷自制的小床我如今只能斜躺着才能睡下。虽然姿势很别扭却觉得很温暖。我知道，不论走到哪里，这张小床才是我的故乡。
我睡不着，拿出钱包检查我回程的车票，突然想起那张留有电话的纸条。我拿出来，对着手机的光线，反复的看。女孩的字写的很潦草，不过还算整齐。然而仅凭这样的几个字，我也无法去揣测更多的关于她的信息。
火车上，那个女孩一边发着短信，一边在哭，很容意就看出是失恋了。她用纸巾抹眼睛，幸好是淡妆，所以化了也没有什么痕迹。可是她一直在哭，一整包纸巾都用完了。她拿着空的纸巾包，有点茫然的吸着鼻子，我不想看到她这么窘迫的样子，于是递了一包新的纸巾给她。她没有说谢谢就直接接过去，然后又是像之前一样的一边抹眼睛一边发着短信。这很好笑，女人有时后就是这么的易感而神经质，就好像你。
（未完待续）
北呈
09.1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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